『不為無益之事,安能悅有涯之生?』

2017年夏天在香港買到《康熙原版:芥子園畫傳》,讀了李安源所寫的序,覺得好得不的了,尤其讀到他錄的名人句,如唐人張彥遠所說的:『不為無益之事,安能悅有涯之生?』,更是拍案叫絕!張彥遠被譽為國畫歷史家之祖佳因他家幾代都是宰相,書畫收藏豐盛,唐玄宗稱其家「圖書兼蓄,精博两全。家聚書畫,侔(相當於)秘府。」張彥遠著有《歷代名畫記》十卷。前三卷皆畫論,一敍畫之源流,二敍畫之興廢,三四敍古畫人姓名,五論畫六法,六論畫山水樹石,七論傳授南北時代,八論顧陸張吳用筆,九論畫體工用搨寫,十論名價品第,十一論鑒識收藏閱玩,十二自敘古跋尾押署,十三敍自古公私印記,十四論裝褙褾軸,十五記兩京外州寺觀畫壁,十六論古今之祕畫珍圖。自第四卷以下,皆畫家小傳。他一句『不為無益之事,安能悅有涯之生?』是可想而知的!請大家欣賞李安源《康熙原版:芥子園畫傳》之序:

李安源 序 《康熙原版:芥子園畫傳》

人生本來一皮囊,不過飲食男女,浮生若夢,碌碌庸庸,終日塵土。然人有一情,則不止於覆肌膚之寒,填枯腸之飢,復有人文之求也。文學的吟唱,藝術的塗鴉,本無益於生物的繁衍,然世間偏偏有些痴人,拜石為樂,洗桐為心,躊躇花前月下,徘徊山上林間,琴棋度日,書畫終生。此如唐人張彥遠謂:『不為無益之事,安能悅有涯之生?』然此無益之事,豈非人人盡知?四百年前的董其昌,深感斯言:『千古同情,惟予獨信,非可向俗人道也。』人之情感,除以寄託文心,又能如何?人生那麼短促,個體如此渺小,焉能窮極宇宙廣袤?因之頓悟芥子納須彌也*。

晚明湖上文人李漁,深得其中之樂,半百之後,移居金陵,於周處讀書台舊址,築園不及三畝,因其微小,美曰『芥子園』。又署一聯:『盡收城廓歸楌下,全贮湖山在目中。』雖壺中天地,卻美景盡收,陶然其間,可不羨仙矣!自此天下名園,若以小論,此園第一。笠翁唯餘一憾:不擅丹青,未能為之寫照也,倘有佳譜在手,金針度人,啟示後學,不亦樂乎?於是上窮歷代,近輯名流,匯丹青諸家所長,付印畫譜,題名《芥子園畫傳》,序而刊之若:『俾世之愛真山水者,皆有畫山水之樂。不必居畫師之名,而已得虎頭之實。所唯咫尺應須論萬里者,其為臥游不亦遠乎?』

于中國古代文人而言,園亭是為林下之思,山水則為臥游之慕。是故怡情悅性,莫能另闢蹊徑。中國的藝術,本乎心印,積於經驗,自有畫譜在手,足令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,與造物游,得以藝術的修行。自《芥子園畫傳》行世,凡三百餘年,非但普濟眾生,即使行家裡手,如賓虹白石,莫不胎息其中。最動人者,魯迅學以之貽許廣平,題曰:『聊寄畫圖怡倦眼,此種甘苦兩心知。』

-- 乙未清明,安源記於金陵黃瓜園宋元明軒

*佛經上提及『芥子納須彌』的說法。甚麼是芥子?它是藥用種子。甚麼是須彌?須彌是佛學世界最大的山,包含一切空和法性。如今以須彌形容其大,以芥子形容其小,兩者相比,孰大孰小?答案是大小一樣。禪宗一則公案,謂唐朝刺史李渤,曾以此問題請智常禪師,即小小芥子,如何容納一座須彌山?禪師反問李渤,傳聞他「讀書破萬卷」,但其頭顱只有椰子般大,又如何裝得下萬卷書?李渤當下大悟,原來事無大小,大小之分是生於人心。自性是大而無外,小而無內,以般若智慧觀照,則是等無差別。可惜世人眼中只見大,卻鄙視小的。《阿含經》提到佛陀訓示,小小一粒米,裡面也包含播種、灌溉、施肥、收割、製造和販賣,功德無量,足可媲美須彌山。